【黄叶】海角的孤星-2
黄少天藏有一个秘密。
他养着一条人鱼。
也不能说是养，只是这条人鱼会到他家来串门，而他也只是在人鱼串门期间好好照顾人家，同时负起保护的责任。
以现在人们的角度看，人鱼，特别是活的人鱼简直就是个珍宝，但这个“宝”和保护动物不同，不会被多数人争相守护，反而会成为人类探索欲的牺牲品。早在过去的几百年间，人们就发现了几具不完整的人鱼遗体，它们被冲上岸，在磐石间挨过风雨，最后被送上了研究所的解剖台。也正因如此，科学家有着充足的死亡人鱼的数据，但这些仍不能够满足他们，他们缺的，还有一份活体人鱼的资料。
黄少天不是学者，搞研究这种事让他脑壳疼，深知家里的这条人鱼落到研究中心会有什么下场，黄少天觉得自己有义务护好这珍贵物种，况且，他对这条小鱼还有着别的感觉。
“老叶！老叶！叶修！你泡够了没啊，够了就出来呗？这么久也该够了，虽然你一直待在水里比较好但也不是不能上岸对不对？你看你难得出一次家门，不多来体验一下人类的生活吗？”黄少天见叶修退开，改以攀在水缸边，也几步爬上台阶，在同一高度继续努力，“今天我给你看样东西，一款游戏，很有意思的，虽然你玩不了，但你可以看我虐菜，我玩得很溜的。再说你不是可以留到嘉世的仪器修好为止吗，这期间你总不能一直泡水里吧？出来吧老叶！”
叶修有点想甩他一尾巴水：“你哪来的自信觉得我会待那么久？”
“直觉！”这下黄少天倒是直截了当。
“所谓女人的第六感？”
“……”黄少天想回他一句“你才女人”，却想起物种根本对不上号，但要是回一句“你眼睛是不是有问题”又显得太粗俗，脑子转了几个圈，嘴巴张张合合，最终什么也没怼出口。
“行了，”叶修瞧他一口气憋着出不来的样子，倒是挺开心，“快让开。”
“啊？”
“你不让开我怎么出去？”
“哦哦哦。”黄少天反应过来，乐颠颠地让出一个位，好把叶修抱下去。他觉得自己这保姆做得真是尽职尽责，不仅管吃管住，有时还管代步，还得苦口婆心地劝说不肯离水的人鱼宝宝外出透透气，要是叶修不给个爱的抱抱当报酬，他怕是一百年后就辞职不干了。
“你下回让我自己下去得了。”
“你要怎么下，跳下来，爬下来，还是干脆滚下来？要我说，你就别老待水里了，不然给你本书都有可能会弄湿，我处理起来很麻烦的。浴室全天二十四小时为你开放，觉得干了就去淋淋水，多好。”
叶修对此表示强烈不满，一天到晚老往浴室跑，麻烦到令人绝望，不如一直水里宅。
黄少天要给叶修看的是一款叫“荣耀”的网络游戏。黄少天盘腿坐电脑前玩，叶修挨着他趴地板上看。让很多人晕头转向的第一视角到叶修这失去了它的负面价值，他甚至能在画面里捕捉到一只一闪而过的沼泽毒虫。黄少天玩游戏确实是个高手，即使叶修还不懂操作精髓所在，精彩的对战过程也让他暗自赞叹，战绩也是一目了然。再一看ID，夜雨声烦。
挺合适的。叶修想，目光又游移到黄少天飞跃键盘之上的手指。干净纤长，骨节分明，线条硬朗流畅，各自跳跃翻飞，交错出眼花缭乱的繁复乐章。
黄少天操控着夜雨声烦在战场上驰骋，他的眼里燃着一簇熊熊的篝火，偶有火星迸出乘热浪盘旋，交错分合刺破夜空，照应着熠熠星辰。
要是能陪他玩就好了。
叶修摊开手掌，五指间的蹼也随之张开，颜色苍白得有些发灰，手指似比黄少天的还细一些，长而锋利的指甲是生存的资本之一，上面还有长期用水草清理寄生物留下的残痕。
自己恐怕是永远也玩不了荣耀的吧。
叩叩，地板轻震了两下。
叶修回神，游戏还在继续，黄少天却移开了电脑，不顾夜雨声烦被人站桩输出，只回过头来望着叶修，唇边是轻轻浅浅的笑意，眼里的篝火慢慢熄灭，漫天星辰又重新汇聚成银河，斑驳的色彩在其中缓缓流淌。
夜色太过恬静，静得恍若虚无，害得他无心再顾任何事，目光只牢牢黏着叶修，像是空中无助飘飞的人全力追随一朵巨大蓬松的蒲公英。每看一眼，就有暖流淌过四肢百骸，将血液的跳动扩至全身，那跳动又反过来压着心脏，惹得他呼吸不由一滞。他想用目光刻出叶修清隽的五官，不肯移开视线哪怕一分一毫，每一秒都要在凝望中度过，像是怎么样都看不够。
黄少天在叶修眼里看到了自己，他放任自己沉溺在那如墨深潭里，连带嘴角也挂上了黏稠的蜂糖浆，细细品尝腻人的香甜。
划重点，黄少天只笑，但不说话。
这就非常渗人了。
“老叶。”他唤着，躺在叶修身侧，伸手小心把他抱过来卧在自己胸口，“想你了。”
“你说过了。”叶修的脸颊贴着黄少天的胸膛，那里头回响着血液颤动的扑通声，心脏的鼓动火辣辣地蔓延过来。
“嗯，我就是想你。”
人鱼离水后变干的长发搭在颈边，半透明的耳鳍合拢藏于发间，黄少天颔首在叶修头顶落下一吻，又凑向前小狗一样细细嗅他的发丝。
叶修身上有一种奇妙的味道。清新，纯净，没有一点海的腥味，却蕴藏其一成不变的悠远，浸润一切而不霸道，比方被子曝晒后阳光的气息，比方雨后夹着青草味的泥土香，再比方荷塘前打着卷儿降落的一缕山风。
黄少天很喜欢这种味道，只要闭上眼细细感受，他便能看到山，山峰连绵不绝，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，也能看到水，水流潺潺而下，载着落花池中轻漾，还有天空与云缓缓铺展，悄悄投下浅淡的身影。
可他已经很久没能看到这幅景象了。
黄少天忽然觉得一阵委屈，死死搂住叶修，用下巴蹭着他的额发气呼呼抱怨起来：“老叶，我想砸了嘉世那什么新仪器，原先的那个还不够他们用吗，反正也没有什么新发现换不换还不是一样。嘉世的设备都是在总中心那边买的吧，那么我也附带讨厌一下总中心，为虎作伥，助纣为虐，罪魁祸首！就因为这个，我们已经很久没能见——”
“别蹭，要秃了！”叶修扑腾几下推开他的脑袋，黄少天装模作样嚎一声，又捂住被揍的地方，眼神可怜巴巴，试图以此换取安慰。可惜叶修不吃这套，他那下已经控制了力道，绝不会有什么问题。
只是嘉世的新设备也确实让他觉得麻烦。
嘉世研究中心三个月新购置了个高性能水下视镜，不仅大幅提高画面清晰度，红外感应范围也进一步扩大，还添加了其他一些功能，探查效果比以前好一个档次，但也让叶修的躲避难度增加不少。
没换设备前，叶修只要游远些，再用上一点小手段就能躲过探查，现在新设备就放在去黄少天家的必经之路，功能还升级了，再绕远路那不现实，用上伪装也没那么蒙混过关。
开始时叶修还可以让邱非协助他，用点激素让别的生物怼那个视镜，后来基地加强了物理防御，叶修想经过那里，就只能靠邱非私下入侵系统篡改数据，不想这一改，就用去了两个月时间。
之后要好好犒劳一下邱非，叶修算着自己能抓到多少不同的海货，又听到了黄少天锲而不舍的抱怨。
“说真的老叶，以前我们几乎每星期都见面的，现在却隔了两个多月没见，我一个人在这里都快无聊死了，那种闲到怀疑人生的绝望你能体会吗？”他把叶修从地上捞起来，小心压好背鳍，用公主抱把人放到床上，又快速拿回电脑，那屏幕已一片灰蒙，显然是夜雨声烦GG 了。
“不会回你市中心的房子？”
“我这不是要……”要等你吗。
“我这不是要等那里装修完吗，而且装修后还要晾几天，我可不想受有毒气体侵害，要是我就这么牺牲了，验尸报告死因显示‘吸dú’，那就有意思了。”黄少天退出游戏，网页搜索荣耀职业联赛，打开直播，让屏幕正对他俩中间，“所以我在这里无聊了两个月又十二天，其中一个月还有三十一天，那总共就是七十三天，我每天就只能看电视打游戏，三餐自给自足还总是剩，定时锻炼身体，按时睡觉，要么就是老头子似的在外面钓鱼，偶尔还下海游个泳，连喝个水都得加白糖……喂，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？”
黄少天一偏头，才发现叶修好像根本没在听，扯了个被单裹住脑袋，半边身子晾在空气里，也不答应他。黄少天凑近复读机一样试探：“老叶？老叶？叶修？叶修修？”
“我听不到，你绝望吧。”
叶修的声音闷闷地传来，黄少天差点没笑出声，这都多大的人了，还装听不见，还承认自己听不见，幼稚。
叶修越装，黄少天越来劲，刚想逗他，就看见叶修翻滚出去两圈，保持一个严肃的距离，脸探出被单，神情异常凝重：“少天……告诉你一个秘密。”
“……什么？”看他犹豫的样子，黄少天也跟着紧张，以为真有什么大事发生。
“自从遇到你，我的人生就发生了三百六十度的巨大转变。”
黄少天心头一颤，刚要欢欣雀跃，却猛然醒悟。
三百六十度，那不就是一点没变的意思吗？
黄少天气结，神他喵的一点都没变，你现在不就待在一个人类家里看比赛直播，还裹在被子里滚来滚去装虫子吗，能不能不要破坏气氛，老实说一句遇到我很开心会死吗，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，脸呢？
黄少天越想越气，忍不住在叶修白净的脸蛋上掐了几把：“我之前就想问了，你上哪学的这么多骚话？你不是几百年一直窝海里的吗？别告诉我一出生就会，有哪个物种出生懂的不是自家语言而是外族骚话的？”
叶修微笑，和蔼可亲地看着他，任由他揉捏自己的脸，看上去一点也不介意，只是懒懒地抬起了自己漂亮的尾巴。
“……”黄少天一顿，讪讪收回手端正坐好，表情严肃，睁大双眼望着叶修，乖巧得宛如一个小怂包。
怕了怕了，叶修的尾巴力量之大，他不想再领悟第二次。